圖片故事 | 黑土上的生存

稿源:南方人物周刊 | 作者: 圖、文 鄒璧宇 日期: 2018-01-03

六坑礦區(qū)的居民懷念光景好的那些年,附近的姑娘愿意嫁過來,外來打工的人多,里里外外透著熱鬧?,F(xiàn)在每天最熱鬧的是入夜后,一群老頭老太太跳起廣場舞。動感的音樂和肢體動作,給這片沉寂的黑土帶來一絲活力。

2002-2012年,被稱為煤炭產業(yè)的“黃金十年”。礦工們怎么也想不到,“黃金”之后并不是“白銀”,也不是“青銅”,更像直接回到“黑鐵”。雞西,黑龍江四大煤城(雞西、鶴崗、雙鴨山、七臺河)之首,如今遍布黑色的遺跡。

站在水井邊上的退休礦工張慶吉說:“煤黑子完蛋。”滴道區(qū)六坑礦區(qū)附近的居民都要靠井水生活。井水渾濁不堪,但自來水管在冬天被凍住,要到4月才解凍,到時能不能用還兩說。六坑是一個煤礦開采單位,居住在附近的人不是一直生活在此的礦工,就是外來打工的礦工。

礦區(qū)的道路年久失修,崎嶇泥濘。當年煤好賣的時候大卡車來回壓,路面坑洼不平。這些年產能過剩造成煤炭業(yè)的蕭條,礦上沒錢維護道路,使在此居住的人寸步難行。像六坑這樣艱苦的生存環(huán)境在雞西市每個礦區(qū)都有。光是滴道區(qū),就還有大同、立井、河北、中暖等礦區(qū)。1950-1960年代,這些礦工聚居地逐漸發(fā)展起來,一排排工房幾經(jīng)興衰,撐到現(xiàn)在。房屋地下有相當一部分屬于采空區(qū),更嚴重的有塌陷區(qū),但只要房子沒垮、沒動遷,居民只好繼續(xù)住著。

居民搞不明白他們這一塊到底屬于礦區(qū)政府管理,還是所在企業(yè)負責。企業(yè)與政府的服務分工也沒幾個人說得清楚。只不過無論責任歸誰,實際上都沒人管。河北礦工房區(qū)的生活垃圾快堆到屋頂上,也沒有人清運。那些偏遠的礦區(qū),醫(yī)療只能靠私人診所,基礎設施老化與社區(qū)服務缺失加速著生存環(huán)境的惡化。

“在我們這,千萬別得急病,叫車到最近的醫(yī)院都要半小時?!弊诼愤呉巫由蠂Z嗑的老人說起腦梗的鄰居,因為耽擱時間太長,搶救后手腳不利索,生活自理都成問題。本來有養(yǎng)老金,能補貼些給失業(yè)的兒子兒媳,生病后只能用這筆錢住進養(yǎng)老院,盡量少給家人添麻煩。

2005年,政府開始礦區(qū)棚戶區(qū)改造,投入數(shù)千億的財政資金,用以改善全國礦區(qū)居民居住現(xiàn)狀?;蛞虻靥幤h,雞西市滴道區(qū)的老礦,只有一小部分危房居民完成了搬遷。退休的礦工龐文斌從3月初開始白天用收看兩會直播打發(fā)時間,他感嘆“上面的政策都是好的”,就是不知道落實到自己頭上要多久。曾經(jīng)的井下掘進工作讓他患有矽肺病,如果能動遷進城,至少去醫(yī)院治療會方便很多。

外出打工,如今成了礦區(qū)失業(yè)工人不多的出路。當?shù)責o法再就業(yè),惟有離家去干力氣活。而老人與小孩,不得不留守礦區(qū)家中。

六坑只有一個民辦的托兒所,一個老太太與老伴照顧孩子,女兒女婿教孩子們簡單的算術與拼音。托兒所只有大小兩個班,不到30個孩子。白天上課時,兩間屋子是教室,等家長把孩子接走后,屋子變成他們的臥室。

40歲的張秀英扒拉著屋前圍欄里的土,把去年的玉米桿子收拾掉,準備今年再種一些玉米和日常吃的蔬菜。丈夫外出打工,她在家照顧老人孩子。 “孩子就是我唯一的希望,未來讀書學門手藝,干點別的?!彼约阂舱f不清“干點別的”具體是什么,只盼孩子長大后不用在礦上待著就行。

只有離開老礦區(qū)才有找到工作的可能,年紀步入中年的家庭對搬遷幾乎望眼欲穿。那些一輩子住在工房里的老人卻對此感到忐忑,害怕住樓后吃喝拉撒都要產生費用,不如在老礦過自給自足的生活。

無論搬遷與否,在礦區(qū)工房里的家庭處于聽天由命的狀態(tài),沒人知道哪天搬。有人形容當下的生活好似瞎驢拉磨,像被推著往前走,實際上是原地繞圈。

六坑礦區(qū)的居民懷念光景好的那些年,附近的姑娘愿意嫁過來,外來打工的人多,里里外外透著熱鬧。現(xiàn)在每天最熱鬧的是入夜后,一群老頭老太太跳起廣場舞。動感的音樂和肢體動作,給這片沉寂的黑土帶來一絲活力。

退休礦工張慶吉站在六坑生活區(qū)的水井前觀察水質。自來水管道凍結,附近的居民只能靠挑井水生活,井水卻渾濁不堪。不僅用水,道路、醫(yī)療、房屋質量……樣樣都讓居民們感到無奈

入夜后,留守居民來到六坑一座荒廢的大樓前跳廣場舞。動感的音樂與肢體動作,為這個沉寂的地方帶來一絲活力

融雪后的河北礦區(qū),老人走過泥濘的道路。老人們回憶曾經(jīng)的河北礦區(qū)很繁榮,總有外地人來此打工,與現(xiàn)在大家都去外地找工作的狀況完全不一樣

立井礦附近只有一家民辦托兒所,方便老人把孩子送過去。一對老夫妻負責照顧孩子。女兒女婿則負責教授簡單的算術與拼音。托兒所里不到30個孩子,每人每月收費僅300元,包含早午餐

李葉忠在22歲下井時被石頭砸中了腦袋,留下了血栓與中風的后遺癥,也因此爭取到了家屬享受工傷待遇。如果他死在妻子之前,妻子可以繼續(xù)領取他的退休金。他正在幫堂弟李伍城理發(fā)。14歲時,李伍城的腿被礦上運矸石的車壓斷

礦區(qū)的倒煤泥的車一來,撿煤塊的居民就聚集上去。撿煤被礦上嚴厲禁止,但是沒人在意,也沒人會掏錢。一個人來煤泥山撿些煤塊夠好幾天取暖

礦工徐志剛已經(jīng)退休,他和老伴都有退休金,在附近算比較寬裕。煤礦不景氣,待遇的降低與部分福利的取消,無可避免地拉低了生活質量。兒子外出打工賺錢,父子倆靠電話聯(lián)系。孫子孫女被留了下來,托付給老人照顧

紀金花是礦工的妻子,得了感冒來到私人診所就醫(yī)。立井礦區(qū)附近只有這家小診所,公立的社區(qū)醫(yī)院早就撤掉了。這里只能打打消炎針,治些頭疼腦熱,對嚴重傷病的治療護理則收效甚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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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
出版時間:2024年10月21日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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